回到位于深城市中心“星河湾”的复式公寓,顾远用指纹打开门锁,迎接他的,是一室的死寂与空旷。
这套一百八十平的房子,曾经被林映雪布置得温馨又奢华。
玄关处挂着她从拍卖会拍回来的抽象派画作,客厅里摆着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,阳台上种满了她喜欢的荷兰郁金香。
而现在,画没了,只留下一面白得刺眼的墙壁;沙发还在,但上面属于她的抱枕和羊绒毯已经消失无踪;阳台上的花架也空了,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女主人的离去。
空气中,似乎还残留着她惯用的“无人区玫瑰”香水味,与这满室的清冷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诡异的荒凉感。
顾远换了鞋,将自己疲惫的身体重重地摔进客厅的沙发里。
他闭上眼睛,脑海里乱作一团。
离婚的疲惫感,未来的茫然感,像两座大山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他什么都不想做,什么都不想说,只想就这么睡过去,一觉到天明。
就在他意识混沌,快要沉入梦乡的时候,楼上传来一阵轻快的“哒哒哒”的脚步声,紧接着,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声音,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瞬间打破了满室的沉寂。
“哥!你回来啦?我点了你最爱吃的‘虾搞搞’小龙虾外卖,蒜蓉和麻辣的双拼,马上就到!”顾远猛地睁开眼,有些迟钝地顺着声音望去。
只见二楼的楼梯口,一个穿着粉色草莓印花睡衣、扎着俏皮丸子头的少女,正扶着雕花扶手,探出半个身子,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儿。
林晚夏,林映雪的亲妹妹,他……法律意义上的前小姨子。
一个刚满二十岁的深城大学设计系高材生,因为学校离家近,又受不了集体宿舍的喧闹,便从上大学开始,就一直住在这里。
顾远一下子坐直了身体。
一个他之前刻意忽略,或者说不愿去想的棘手问题,此刻清晰无比地摆在了面前。
林映雪搬走了,那林晚夏呢?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,看着那个已经蹦蹦跳跳从楼上下来,正凑到他面前,献宝似的晃着手机外卖订单页面的女孩,心中一阵头疼。
“哥,你看,我还备注了加双份年糕和黄瓜,嘿嘿!”林晚夏的笑容灿烂得晃眼,完全没注意到顾远脸上复杂的表情。
顾远看着她那张不谙世事、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,准备好的那些符合社会规矩的、理性的说辞,忽然就有些难以启齿。
他清了清嗓子,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:“晚夏……”“嗯?”林晚夏眨巴着大眼睛,期待地等着他的夸奖。
“你姐……她今天已经搬走了。”
顾远避开她的视线,语气有些干涩。
“我知道啊。”
林晚夏一脸理所当然地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,两条白皙修长的小腿晃啊晃,“她昨天就叫了搬家公司来,那阵仗,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遭贼了呢。
哥,你放心,她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,我一个没碰,全程监督着搬家师傅小心翼翼地拿走的,保证没给你惹麻烦!”顾远:“……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终于还是把话说出了口,“我的意思是,既然她搬走了,我和她也已经……离婚了。
你一个女孩子,再住在我这里,恐怕不太合适。”
空气,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林晚夏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,晃动的小腿也停了下来。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远,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,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。
“哥,你……你要赶我走?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不是赶你走。”
面对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,顾远感觉自己的心都揪了一下,只能硬着头皮解释,“只是,从情理上来说,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。
你住在这里,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。”
“有什么不合适的?有什么名声不好的?”林晚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,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,“凭什么?这房子是你的,又不是她的!她能住,我为什么不能住?她是你前妻,我还是你前小姨子呢!论关系,我也不比她远啊!”这神一般的逻辑让顾远一时间竟无言以对。
“这是两码事……”他试图讲道理。
“我不管!”林晚夏一屁股从单人沙发挪到他身边,抱起一个库洛米抱枕紧紧搂在怀里,开启了耍赖模式,“反正我不搬!学校宿舍四个人一间,空调还是坏的,晚上还有人打呼噜磨牙说梦话,我住不惯!再说了,我搬走了,谁给你做饭?谁陪你打游戏排位?谁在你被甲方骂了之后听你吐槽?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,多可怜啊!”看着她这副又是委屈又是“为你着想”的样子,顾远又好气又好笑,但更多的是无奈和一丝暖意。
林晚夏似乎觉得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,她挺直了小腰板,像一只护食的小兽,义愤填膺地继续控诉:“而且!我姐那个没良心的,这七年你是怎么对她的,我全都看在眼里!她创业没钱,你把准备买婚房的钱给她;她公司缺人,你把自己的同学朋友全拉去给她帮忙;她胃不好,你变着花样给她做养胃餐!现在她事业成功了,成了什么***女总裁,就把你一脚踹开,我瞧不上她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!”她越说越激动,站起身,叉着腰,宣布道:“我,林晚夏,今天就正式宣布,我跟我姐划清界限,坚定不移地站你这边了!她不稀罕你,我稀罕!哥,从今天起,你就是我亲哥!”一番话,说得掷地有声,荡气回肠。
顾远彻底愣住了。
离婚带来的阴霾,被前妻用金钱羞辱的刺痛,对未来的迷茫……所有这些负面情绪,似乎都在女孩这番笨拙、中二却又无比真诚的“站队宣言”中,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,照进了一缕温暖得不像话的阳光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生气而脸颊鼓鼓的、像只小河豚一样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女孩,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,被重重地触动了。
在这个世界上,原来还有人记得他的好,还有人愿意站在他这边。
罢了,罢了。
什么规矩,什么名声,都见鬼去吧。
他长长地叹了口气,整个人向后靠倒在沙发上,有气无力地对着那个还在生闷气的小姑娘摆了摆手。
“算了,怕了你了。
随你吧,爱住多久住多久,只要别把厨房烧了就行。”
“耶!哥你最好了!”林晚夏立刻多云转晴,兴奋得差点把手里的库洛米抱枕扔到天上去。
她扑过来,给了顾远一个大大的拥抱,虽然只是一触即分,但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、像阳光和青草混合的馨香,还是让顾远有片刻的失神。
“那我去给你拿冰可乐!我们等会儿边吃小龙虾边开黑,我带你飞!”女孩欢天喜地地跑向冰箱。
看着她那个活泼轻快的背影,顾远无奈地摇了摇头,嘴角却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,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。
这个冷清的家,似乎……又重新有了一点烟火气。
他就这么靠在沙发上,静静地等待着。
或许是离婚的疲惫,又或许是精神的瞬间放松,他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。
就在这时,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从太阳穴传来,他眼前仿佛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光。
紧接着,一行毫无来由的金色小字,如同电脑屏幕上的弹窗,突兀地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:“嗯?”顾远蹙眉,用力地晃了晃脑袋。
那行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“最近压力太大,都出现幻觉了吗……”他低声自嘲了一句,***发胀的太阳穴,只当是离婚后遗症带来的精神恍惚,并未将这诡异的瞬间放在心上。
“那我去给你拿冰可乐!我们等会儿边吃小龙虾边开黑,我带你飞!”女孩欢天喜地地跑向冰箱。